垂纶记
三十八
年
昨日,收到孙伟科老师的《〈红楼梦〉与诗性智慧》(北京时代华文书局年版),是伟科师近年来的红学文章结集。看了同名论文,知他所主张的,乃是一种研究范式的转换。他主张红学研究应该回归文本自身,以美学和艺术的眼光解读这部小说。看到怀义兄在台湾新出《红楼梦诗学精神》,其思路有相通之处。伟科师对怀义赞赏有加,实乃惺惺相惜也。另,王旭晓老师的译著《诗的哲学默想录》(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年版),作为赵剑英、刘悦笛主编的“美学艺术学译文丛书”之一新版。
最近一年,我们的侯百川挖空心思、念兹在兹的,是推广他酝酿多年、终究出世的大作——《河门》(九州出版社年版)。为此,他自拍过小短片,印制了小传单,有点像百元大钞,他来到王府井(还是西单?),忽地撒下去,悄悄躲起来,却不见有人捡,让他很失望。他并不奢求作品大卖,一举成名,因为印数毕竟有限。他只是希望别人能够读读他的作品,和他交流交流,了解他丰富而孤绝的精神世界。他时时感到知音难求,他深味着“古来圣贤皆寂寞”。他送给我一本《河门》。他是如此地谦恭、真诚而热切,让我觉得,如果不读,实在对不住他。全书共24章页,他精心绘制了多幅插图。虽未及细阅,一时不能把握他深邃的个人世界。不过,对于他的思想和才情,已有领略。他在书中建构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世界。在这个世界中,他化身为羽人,进行着时与空的穿越,他飞到河门,与死者的灵魂对话,帮他们释怨解仇,进入绝对精神的世界。他穿到南北朝,和陈庆之并肩对抗北魏,他扬善惩恶,扫除进入河门的障碍,担任世界秩序和正义的维护者。他试图融合文化人类学、美学、哲学、历史、科幻、悬疑、都市、爱情、校园、职场……他反思着历史的浩浩洪流,所编织出的文化之网,如何让人类社会获有意义,他要把自身所经验到的混乱赋予秩序。他的语言质朴简洁,他展现着他的梦境,他的理想,他的欲望,他的冲动,他的困惑,他的哲学,他的意志,他的精神世界……
夜里睡着觉,伸了一下胳膊,居然扭伤后背,痛不可忍。到附近一个小诊所,又是按摩又是拔罐,连续四五天,稍有缓解。医生有60岁,人很健谈,喜欢看新闻聊消息,哪个被抓了,哪个死了之类的。我看他在练字,便送他几本字帖,禇遂良、黄庭坚、赵孟頫、文徵明的,各一本。他说,你们山东出大官,林冲是山东的吧?我说,林冲好像是河南的,武松、宋江是山东的。
购得《金楼子》两种,一为许逸民《金楼子校笺》(中华书局年版,定价元),一为陈志平、熊清元《金楼子疏证校注》(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,定价元)。《金楼子》为梁元帝萧绎所撰,梁代文风大盛,武帝萧衍、昭明太子萧统、简文帝萧纲、元帝萧绎皆富文学才华,锐意著述。萧绎7岁即始藏书,终至14万卷,最后江陵城破,付之一炬。他不满前代倩人著述之习,万机之暇,无论寒暑,亲笔撰述,著书二十余种,四百余卷,《金楼子》为其一。两版所依底本皆为鲍廷博知不足斋本。许著以笺注为主,陈熊著兼以疏证,考索原文所自。许著虽出版在先,从陈熊著后记来看,为分别撰述。后者曾与一出版社签约,因许著出版,该社感到销售压力,遂终止合同,著者又联系上海古籍社,终得出版,首印册。二书相较,因上古版有疏证,可明原文出处,似有所长。二书皆为32开本,中华版字体较大,更便阅读。
使事用典,乃诗家常事。王夫之极反读书不精,乱用典故者。他对类书非常不屑,“尝谓天下书皆有益而无损,下至酒坊帐册,亦可因之以识人姓字。其能令人趋入于不通者,惟类书耳。《事文类聚》《白孔六帖》《天中记》《潜确类书》《世说新语》《月令》《广义》一流恶书,案头不幸而有此,真如疟鬼缠人,且如传尸劳疰,非铁铸汉,其不死者千无一二也。悲夫!”说得非常狠,虽有所指,但将《世说新语》视为恶书,真过甚其辞呢!
王夫之(-),17世纪中国大思想家
方李莉老师策划的“文明的融合与互动——东西方陶艺对话展”今日下午在中国美术馆开幕。上午赶到,先进三联书店一逛。三联的店面很大,一层设有桌椅,许多人围坐着看书。刚进店门,来了一个中年人,说着山东话,“看书免费不?”得到肯定答复,又问“有毛主席诗词没?”学术书集中在地下一层,我随意地浏览着,只见一个年轻人蜷缩在角落里,面前摊着两叠信纸,正奋笔疾书。应该不是写信,或是在写一部大作。我在书店呆了大约一个小时,离店之时,听到那位山东老哥还在到处找毛主席诗词。
看吴雪锋兄的日志,提到地铁里读书一事。他提到:“上次坐地铁见读书人最多,一节车厢里,一位女生站着读阿西莫夫的科幻,一位女生站着读商务的康德的纯粹批判,一小伙坐着读企鹅原版的乔伊斯一个青年的画像,要命的还有位女生读一本馆藏,北大馆的包着封面,在她翻页时可以露出一点颜色,凭借这点颜色我脑子里过了很多书,怎么也无法确定为何书,邪恶的好奇心驱使我转到她侧面,终于确定为很可能是湖南人民版的《国王的人马》,一种一场战役终于打完的快感。”我也常坐地铁,却几乎不见有读书的人。原来他住在北大附近,正是高校云集,读书人扎堆的所在。我行经的这条路线,基本是打工的人。只记得有一次,人不拥挤,有座,我看一本书,已忘了书名。旁边一个女生,似是学生,大学生或研究生吧,问我看的什么书,我把书名告诉了她,似乎还说了两句,也是关于那本书的。然后,就没然后了。
钱穆论治学:“做学问犹如经商。须谨慎,不迈大步,不使亏本。遇有机缘,亦可发财。人生最佳之训练莫如做学问,人生最大之野心即在做学问。”“做学问可训练学做人。如做人功夫不够,做学问则不易有成。总之,先须学做人。德性到达某一阶段,学问亦可到达某一阶段。服善,虚心,积累及去除功利观念,均为培养德性之要项。”“人如埋首为学,须有自信;更须有忘我之虚心精神。然后始可安身立命。”“为学着重积累工夫,不可自欺,不尚空论,亦不当跨大步。”
钱穆(-),著名史学家
登山临水,看名胜古迹,喜欢“人过留名”。拙陋鄙俗的,学孙猴子写“到此一游”,附庸风雅的,仿大诗人题字作诗。李开先《词谑》录《叨叨令》一首,讽刺于邮亭壁上信笔胡写的人,“东来的也写在墙儿上,西来的也写在墙儿上,南来的也写在墙儿上,北来的也写在墙儿上。兀的不羞杀人也么哥?兀的不恶杀人也么哥?再来的休写在墙儿上。”
新进化论美学结合神经科学、进化生物学、认知心理学、人类行为学、人类学等学科,意在探讨人类审美现象的生物学基础。人类对于对称、平衡、新奇等形式之美的偏好,具有普遍性。依照进化论美学的观点,此种偏好,非出于社会文化的建构,或是潜存于人类的基因之中。翻看《疯狂实验史2》,发现一个有趣的实验,颇能支持此一观点。美国心理学家海因斯在年做了一个实验,她向88只绿长尾猴(雌雄各半)分组展示了6种不同的玩具,观察哪一种玩具玩得时间最长。结果表明:雄性猴子玩球和警车的时间是雌性的2倍,雌性猴子玩布娃娃和厨房用锅的时间是雄性的2倍。图画书和毛绒玩具狗在猴子中的受欢迎程度相当。总起来说,雄性猴子和男孩一样,比女孩更爱摆弄东西。对于此一实验,人们至少明确了一个问题:不同性别的个体对于不同玩具的偏好,并不仅仅由家长和电视广告决定,也就是说,并非仅仅是社会文化的建构,生物学也在发挥着作用。(第·页)值得玩味的是,她们的研究结果并不受到欢迎,10年之后,直到年,她们才找到一家专业期刊,同意发表她们的论文。进化论美学,在美学界同样处于十分边缘的地位,至少在中国美学界,已少有人提及。
前年初秋,我钻进田野里游逛,时值傍晚,草木丰茂,霞光满天。远远望见一片白杨林下,玉米地里,蹲着个老头。我向他走去,意欲与他闲谈。但觉他做金刚怒目状,直向我瞪眼。待到近前,才发觉老头正在拉屎,我掉头急走。今天下午钻进果园,又碰到一个老头,正是果园的主人。老人家年有七十,相貌和善,坐在地上,旁边放把锄头,悠闲地抽着自卷的烟。和他攀谈。他说子女在市里都有楼,但他不愿去住,不如农村自在。他们村有三千人,出了门,见面都打招呼。院里有几颗杮子树,夏天坐在树下,很是凉快。来到地里,侍弄一下果树,身子也觉舒坦。这种生活状态,从容而知足,倒有些羲皇上人的味道了。
黄元吉《乐育堂语录》论治学之道:凡人欲学一事,必先见明道理,立定脚跟,一眼看定,一手拿定,不做到极处不休。如此力量,方能了得一件事,纵不能造其巅,亦不至半途而废,为不足轻重之人。
翻看范用先生编的《买书琐记》,收有谢其章的《搜书记》,节选其年和年的购书日记。都是寥寥百言,鲜活有趣。其中提到,“《经典》杂志称‘京城作家藏书规模有如书店者,当推扬之书家’。扬家的书没有白多。”扬之水乃是笔名,原名赵丽雅,被视为京城三大才女之一。先在三联工作,后调至社科院文学所,以名物考证知名。以笔名行世的,称呼起来的确有点麻烦,“扬家”之说,有点怪怪的。谢其章还提到一位书友——“伤心人”,据他介绍,这位“伤心人”,“原本藏了一屋子书,某年大病入院顾不上家又需用钱,他妻子背着他把一屋子书卖了绝大半,且卖得很贱,他出院之后见到屋里空了,如雷轰顶,剩下的一小部分书又着了水,顿时心灰意懒,干脆把书拿出来卖光断根。他跟我讲的时候,神情颓败,眼无神面无光语无力,所以我在日记中称他为‘伤心人’,为书把心彻底伤了。”
在中图网购书两单。中华书局的《学林漫录》之前没读过,讲人物,讲典故,很有意思。
杨绛先生的《我们仨》,我买到的这版,是三联书店年9月第2版,年12月第45次印刷,印数万4千册。年,杨先生写作此书时,已经92岁。女儿钱瑗和丈夫钱钟书,已于年和年先后辞世。她对往昔生活的怀念,饱含深情而又极为节制。让人感叹不已的,除了“我们仨”之间浓重温润的情和爱,还有他们面对世事变迁的冷静和持守。解放前,他们可以逃离,然而,他们没有走。“我们如要逃跑,不是无路可走。可是一个人在紧要关头,决定他何去何从,也许总是他最基本的感情。我们从来不唱爱国调。非但不唱,还不爱听。但我们不愿逃跑,只是不愿去父母之邦,撇不开自家人。我国是国耻重重的弱国,跑出去仰人鼻息,做二等公民,我们不愿意。我们是文化人,爱祖国的文化,爱祖国的文字,爱祖国的语言。一句话,我们是倔强的中国老百姓,不愿做外国人。我们并不敢为自己乐观,可是我们安静地留在上海,等待解放。”
国内外的书价,相差太大。国外图书,动辄成百上千,比国内图书贵几十倍。我的“心愿单”里,收藏了众多英文书,却极少买,因为太贵。单位的图书馆或国家图书馆,经费充裕,应该大量购置,尤其是经典类和前沿性著作,如此才能方便学人,利于学术发展。不过,我们的图书馆里,可堪借阅的图书,常常太少,徒为摆设了。
年,胡适归国,在北大开讲“中国哲学史”,冯友兰比胡适小4岁,时在“中国哲学门”读三年级。胡适的讲课,以全新的方法论和革命精神,让傅斯年、顾颉刚、冯友兰诸生敬佩不已。年,冯友兰赴美深造,他接受胡适的建议,选择了哥伦比亚哲学系。同年,胡适出版《中国哲学史大纲》(上卷),乃其成名之作。年,冯友兰学成归国,先任教于河南大学哲学系,又于年进入清华大学哲学系。其间,胡适与冯友兰有书信往还,亦曾相谈甚欢,冯友兰仍视胡适为师长。年,冯友兰出版《中国哲学史》上册,之前将书稿寄给胡适,胡适读罢大怒,认为冯友兰处处与自己相左,意甚不平。年,冯友兰出版《中国哲学小史》,年,又写出《中国哲学史》全书,年,《中国哲学简史》在国外出版,畅销世界。冯友兰的哲学史一出,学界几乎一边倒的表示称扬,中外治中国哲学史者,口中只说冯友兰,而几乎忘了胡适。胡适不平之气郁郁难消,多次发愤要写出《中国哲学史》下卷,无奈已无余勇可贾,他把自己写不出来的原因归结为好热闹和喜交朋友。一贯以博雅君子自居的胡适,对冯友兰却时有恶声,称其为“天下第一蠢人”,甚至进行人身攻击,说冯友兰留长胡子是舍不得花钱。看来,他对这位昔日的学生,怨愤之情,始终难消。20世纪80年代,劳思光出版三卷四本的《新编中国哲学史》,对胡、冯二人的著作有如是评价:“胡适之先生的书自然是一部开新纪元的作品;但严格说来,这部书只算未成功的尝试之作,因为它全未接触到中国哲学的重要问题,并且几乎未接触到任何哲学问题。”“这部书不是‘哲学史’,只是一部‘诸子杂考’一类考证之作。”“冯友兰先生的《中国哲学史》,就比胡先生的书略胜一筹……他的书中是有‘哲学’的,不只是有‘史’的成分。这就使我们不能不承认冯书比较够得上被人称作一部‘哲学史’。一般地讲,它是高于胡书的。”“它是一本哲学史,但并非一本成功的哲学史……冯友兰自己在哲学理论上的造诣不算太深;他解释中国哲学时,所能运用的观念及理论,也限于早期的柏拉图理论与近代的新实在论。他对西方哲学理论所能把握的本已不多,对中国哲学的特性更是茫无所知。”
花费数日,校了一篇译文。译者初涉译事,虽有诸多错误,然能感觉出,其态度很是认真。翻译并非难事,只要耐下心来,如琢如磨,就能得其大体。开始译范丹姆的《日常生活中的美》一文,他以如是文字开篇:“苏里南(Suriname)的萨拉马卡人(Saramaka)有两种稻米,一为红米,一为白米。插秧之时,萨拉马卡女人会将两种稻米并置一起,不为别的,只为好看。日本有一种漆木饭盒,食物被整齐地分成四份,颇具美感。普鲁瓦特(Puluwat)的密克罗尼西亚(Micronesian)岛人每天用大量鲜花装饰身体,花团锦簇,香气袭人。根据美国整形外科医师协会的数据,年,美国人用于美容的花费达亿美元。”文章讲究谋篇布局、起承转合,以诸多文化中令人感到新鲜的审美现象作为发端,引出探讨的话题,乃起之一法。关于翻译,范丹姆让我不必拘泥原文,可以自由发挥。当然,自是要以信为先,忠于原意。在此基础上,为使文字符合中文表达习惯,畅达可读,可以作一意译。
头图/XIUM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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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/庄振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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垂纶雨结渔乡思
吹木风传雁夜魂